老刘说心学

儒学学者、阳明心学践行者

《传习录》通俗讲解手稿-006-精一博约之问

王阳明心学之《传习录》通俗讲解手稿

006-精一博约之问


【六】


爱问:“昨闻先生‘止至善’之教,已觉功夫有用力处。但与朱子‘格物’①之训,思之终不能合。” 先生曰:“‘格物’是‘止至善’之功。既知‘至善’即知‘格物’矣。” 

爱曰:“昨以先生之教推之‘格物’之说,似乎亦见得大略。但朱子之训,其于《书》之‘精一②’,《论语》之‘博约③’,《孟子》之‘尽心知性④’,皆有所证据,以是未能释然。” 

先生曰:“子夏⑤笃信圣人,曾子⑥反求诸己。笃信固亦是,然不如反求之切。今既不得于心,安可狃于旧闻,不求是当就如朱子亦尊信程子,至其不得于心处,亦何尝苟从‘精一’、‘博约’、‘尽心’本自与吾说吻合,但未之思耳。朱子‘格物’之训,未免牵合附会,非其本旨。‘精’是‘一’之功,‘博’是‘约’之功。曰仁既明知行合一之说,此可一言而喻。‘尽心知性知天’是‘生知安行’事,‘存心养性事天’是‘学知利行’事,‘夭寿不贰,修身以俟’是‘困知勉行⑦’事。朱子错训‘格物’,只为倒看了此意,以‘尽心知性’为‘格物知至’,要初学便去做‘生知安行’事,如何做得?” 


①朱子“格物”,朱熹在《补注<大学>》中有“是以《大学》始教,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,莫不因其已知之理,而益穷之,以求至乎其极。至于用力之久,而一旦豁然贯通焉。则众物之表里精粗,无不到,而吾心之全体大用,无不明矣。此谓格物,此谓知之至也。”

②精一,惟精惟一 允执厥中 《大禹谟》。

③博约,出自《论语》,原文“君子博学于文,约之以理。”

④尽心知性,“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。知其性,则知天矣。存其心,养其性,所以事天也。夭寿不贰,修身以俟之,所以立命也。”《孟子》

⑤子夏,孔子弟子。

⑥曾子,孔子弟子。

⑦“生知安行”、“学知利行”、“困知勉行”,“或生而知之,或学而知之,或困而知之。及其知之,一也。或安而行之,或利而行之,或勉强而行之。及其成功,一也。”《中庸》


徐爱接着问先生,昨天你说的“知行合一”,我心里差不多已经能理解了。但关于“止至善”这个事情,我也知道大概用功的方向了,但“格物”这个事情还是模模糊糊。朱子讲的“格物”和先生您讲的不太一样。你们俩都是大儒,我心里很忐忑徘徊,不知道该听谁的。先生您能不能再详细的说一说


在朱子写的《大学章句》:“所谓致知在格物者,言欲致吾之知,在即物而穷理也。”朱熹将“格物”理解为在事事物物上探究道理。而阳明先生将“格”理解成“正”,“格物”的意思便是“正其不正以归于正”,与朱子的说法大相径庭。




朱子(《大学章句·补格物传》):“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,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,惟于理有未穷,故其知有不尽也。是以《大学》始教,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,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,以求至乎其极。至于用力之久,而一旦豁然贯通焉,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,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。此谓物格,此谓知之至也。”


朱子的核心意思是“穷理等于至善”。人心都是有“知”的,天下的事物都是有“理”蕴含其中的,我们对事物不断的探求,不断的琢磨,只要功夫到了,这个“理”自然就明白了。这个努力琢磨的过程,就是物格。


只要不断的琢磨,努力的探求,量变到质变,突然一下子豁然开朗了。所有的“理”就全明白了。这个“理”也包含做人的“理”,朱子说的“格物做到极致”。意思是这个人技术(术业)做到特别精湛,心地就一定会非常善良。我们都知道,在一个“物”的方向做的特别好的人,和这个人心地善良是没有直接关系。穷理不等于至善。现在的一些专家教授,心里面真不见得比门口卖菜的大妈心地更善良。把技术专精和心地善良划等号,朱子这个讲法两边脱节了。


天理究竟在哪里呢?天理就在我们内心里边!

老百姓经常会讲一句话:“你这么做事,太没天理了”。意思是说你这个事情干的忒不像话了,是没有良知的。儒家文化已经很深的深入我们的社会,百姓日用而不知,天天在用这些东西,但是你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,他说不出来。

心学中的“格物”的“格”,是“正其不正以归于正”,正的是心中的一团气,为什么叫心里一团气呢?

比如我们经常说“我心里头堵得慌”, “听到你这话,我心里头很暖和”,“今天不用吃饭了,已经气饱了”等等。心里就像一团气充盈着。“气机流行”讲的就是这个意思,当然这是很粗糙的说法,目的是为了让初学者容易理解。

《周易·系辞》中,孔子讲到「精气为物,游魂为变」,精气就是物,精气展开了说就是心里的七情六欲和贪嗔好恶。“格物”就是把我们心里的七情六欲和贪嗔好恶归正了,不会产生负面效果,不遮蔽天性中的良知。心体充满良知的时候,就是至善的状态了。知道“至善”是什么,实际上就已经知道“格物”是什么了。


“格物”心法入门基本分四点:

第一,你要了解心体是如何运行的,初学者很容易想当然的把心体的运行理解成逻辑和思维模式,这样就偏了。我们可以借用一个西方引过来的概念——“潜意识”来类比一下,我们知道潜意识是不可控的,它不是靠思维来控制的。这种解析同样比较粗糙,但可以帮助初学者了解心体是如何运行的。

第二,“至善”的工夫是自内向外的修行,自己的心体才是核心,每个人的盖棺定论,最有资格评价的是自己的内心,而不是别人。

第三,“为道日损,为学日增”,意思是说学具体技术和知识的时候,要每天勤奋,日积月累,最后的水准会达到很专精的程度;而修身这个事情,不是让你见着谁有好的东西就去学,你本心里这些好东西都有的,只是杂质比较多,你要每天去除杂质,做提纯的功夫,即使每天进展很小,但随着日积月累,心最后就变的越来越纯净,最后达到纯洁无瑕的状态,这个状态就是良知充盈满心体,就是至善。

第四,修行是下学才能上达,修心性不是背几个口诀,找本秘籍就行的,修心性是没有捷径可走的,触摸到心体之后,时时刻刻不可间断地把良知留存心体中,应对入世的人情事变,有一天突破到质变的程度,就是“上达”了。


徐爱接着问先生,你昨天讲“格物”,我大概懂了,但是朱子“格物”这方面的表述,在《尚书》 中的“精一”、《论语》中的“博约”和《孟子》中的“尽心知性”,是能相互印证的。这部分朱子和您说的也不一样,我想来想去,还是没想明白。

“精一”源自我们中华文明十六字心法“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”。《 传习录》里会反复提到这十六个字,“精”字的意思就是“熟、纯”,“精一”的意思,就是对事物的道理研究到非常精细的程度。

“博约”出自《论语·雍也》,原文“子曰:‘君子博学于文,约之以礼,亦可以弗畔矣夫?’“ 博学于文”,意思是广泛地吸收各种道理;“ 约”是简化、约束的意思,“约之以礼”是把学到的道理简化到人和人相处的礼节行仪等,用礼节约束自己的行为。这个地方“礼”有“理”的意思,引申意思是学到这么多道理,所作所为应该符合天理秩序。

“尽心知性”出自《孟子·尽心上》,孟子曰“尽其心者知其性也。知其性则知天矣。存其心 养其性所以事天也。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,所以立命也。”,百度上很多解释都是值得商榷的。


孟子按照人的天资悟性不同,把人分成三类:

第一类尽心知性知天生而知之

第二类存心养性事天学而知之

第三类夭寿不贰修身以俟困而知之


第一类人是尽心知性知天,这类人凤毛麟角,生而知之,悟性特别高,一点就透,已经完全知道天理是什么。

第二类人是存心养性事天的人,这类人对天理是雾里看花的状态,能看到天理是什么样子,但还达不到,要时时存养良知在心中,时时提醒自己。比如今天做一件事情,私欲在心头一涌动,一感觉到了,马上提醒自己这不对,立即导正方向。我们说“吾日三省吾身”指的就是这类人。反省自己的行为,学而知之,不断的学,不断地反思自己。

我们绝大部分人都属于第三类人。夭寿不贰,这里指短寿和长寿,修身以俟,坚持修身等待天命的到来。这类人天资不高,对天理究竟是什么,是看不清楚的,但坚持做自己认为好的事情,比如心有善良,那就坚持做自己认为是善良的事情。努力做到“夭寿不贰,修身以俟”,遇到苦难,勉力前行,还必须不以穷通夭寿而改变初衷,“不贰”指立志坚定、不二心,夭寿引申的意思是对人境遇的形容,无论碰到什么事情,都能做到坚守志向。“修身以俟”,是在修身砥砺品行时,做到只问耕耘,不问收获。“以俟”这里有待时的意思。


朱子显然对这部分理解是有问题的,把顺序搞反了,把“尽心知性”和“格物”等同了,这就等于让天资悟性很一般的人,马上就达到洞悉天理的水准,无异于扔个三年级的小学生一本微积分考题,并且要求这个小学生能做出来。这个搞法无疑会让初学者直接崩溃,无从下手。


先生回答徐爱“子夏笃信圣人,曾子反求诸己”。意思是说在修心方面子夏只信奉圣人之学,曾子却“行有不得,反求诸己”。

子夏和曾子修身成就都是很高的。子夏天资不高,人比较实在,有自知之明,既然知道自己悟性不高,对天理看不清楚,就跟定一个圣人,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。不懂得就问这个圣人,把他当成自己的偶像。曾子明显悟性要高的多,所以曾子不完全听圣人的话,圣人说的事情,曾子听完之后就会去实践,实践之后,再根据内心得到的东西,反过来判断圣人的说法,认为可行的就吸收,认为不可行的就放一边。

先生引用这句话的意思是告诉徐爱,即使像子夏曾子这样的人,也是要根据自己的天资悟性如何,才决定怎么去做的。

任何道理都要用实践检验一下,不能完全盲从。前面领路的人如果是对的,跟着他走自然是阳光大道;但如果前面这个人犯错误掉沟里边了,你也跟着掉沟里去了。“反求诸己”相当于带着眼睛跟着走,带路的掉沟了,你及时止步。

人的天资悟性是不一样的。要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材料,学东西的时候不能太过于教条。朱子讲的对天资悟性特别高的人,确实是对的,但对我们这种资质很一般的人,就值得商榷了。先生这里举了个反例,朱熹是“二程”(程颢、程颐)的三传弟子李侗的学生,但二程讲的东西,如果和朱子想的不一样的时候,朱子也没有完全按照二程说法去做的。

先生总结说,“精一”也好,“博约”也好,《孟子尽心篇》也好,实际上和我说的是一样的。

朱子讲的有点牵强附会了,以‘尽心知性’为‘格物知至’,要初学便去做‘生知安行’事。相当于要求一个刚拿到驾照的新手,把车开到可以参加汽车拉力赛的程度,这显然是很离谱的。按朱熹对“格物”下的定义,要初学者就要“尽”此心去“格”外物,这不是太荒唐了吗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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